糟糕的是,不久前发生的雅达利崩溃把美国游戏机产业变成了一片废墟,所有美国人,从玩家到零售商,都不再正眼看游戏机了。但是山内不相信美国人和日本人有多大差别,他们不是对游戏机没兴趣,他们仅仅是还没玩过日本人做的游戏。美国任天堂(NOA)的总裁荒川实同意岳父的看法,他看到美国街机厅仍然门庭若市,挤满了逃课的学生,而那些游戏都已经移植到了FC游戏机上。
荒川实首先想出的策略是包装,既然美国人讨厌游戏机,我们不卖游戏机就行了。虽然美国游戏机市场崩溃,但其实家用游戏市场并没有消失,而是借着电脑热潮的东风,转移到了家用电脑上。当时市场上有好几种家用电脑,最高的有上千万销量。这些家用电脑为了节省成本,多数使用电视作为屏幕,同样的东西在中国被称为学习机。其实上村雅之在设计FC的时候,就已经设计出了键盘、软盘驱动器等全套学习机套件,如果FC出师不利,就改头换面当学习机发售。后来FC引爆市场,就把学习机套件单卖了。现在美国任天堂又把这套东西派上了用场,主机与手柄也经过重新设计改头换面,新主机更名为AVS,造型……造型……乍一看像索尼设计的家用电器。
AVS参加了1985年的消费电子展,获得了媒体的赞美,样品机旁边排起长队,人们玩得不亦乐乎。美国玩具零售商也对AVS赞不绝口,然后拒绝了任天堂。
荒川实求助于日本总部,任天堂重新设计了FC,新主机更名为NES,造型……造型……乍一看像微软设计的游戏机。横井军平又为NES开发了一个科技感十足的机器人外设,起名叫ROB。NES参加下一次消费电子展后,再次引来了媒体的赞美,样品机旁边排起长队,人们玩得不亦乐乎。美国玩具零售商也对NES赞不绝口,然后拒绝了任天堂。
荒川这次真的被吓到了,但是山内不同意撤退。经过商讨后,高层决定,选择美国最繁华的城市,摆出大量主机让孩子们免费试玩,如果美国人真的不买帐,再撤退也来得及。
荒川实拿出背水一战的劲头,砸下数千万美元,向纽约地区的几百家玩具店提供几十万套主机和游戏,玩具店试销3个月,到期再付货款,而且卖不掉的东西可以如数退货,如此疯狂跪舔的姿态让玩具商们拉不下脸拒绝,就试着签订了合同。
1985年10月,NES在纽约上市,随机上市的还有17款第一方游戏,这是任天堂历史上空前绝后的首发阵容。NES的开局异常尴尬,首发之前的发布会上,受邀的媒体无一到场,而在店头试玩NES的70后小兔崽子表示这些游戏都是“(继ATARI 2600之后的)另一堆臭狗屎”。但是真金不怕火炼,随着试玩的人越来越多,好评逐渐压倒了差评,随后任天堂又在洛杉矶进行了试销,结果同样令人振奋。1986年3月,下定决心的荒川向全国投放NES,同时还取消了光枪和ROB套装,换成主机附赠一个游戏卡——《超级马里奥兄弟》。
1986年圣诞商战结束后,NES在美国销量突破400万,仅仅发生在3年前的ATARI崩溃迅速被人们遗忘。用“守得云开见月明”来形容翁婿二人的心情,再合适不过了。
然而扭转美国人对电子游戏的敌视只是第一步,在美国市场搞销售的麻烦和他的规模一样巨大。
任天堂在日本的崛起离不开任天堂在玩具业的积累,尤其是对零售店的掌控是任天堂维持垄断的关键因素,这些经验在美国都完全没用。美国作为资本主义的最后堡垒,市场自由度之高,发展之成熟,在世界上首屈一指。美国基本不存在日本那样从封建社会发展来的批发零售结构,所有市场都控制在零售巨头手中,厂家直接和零售巨头对接,再往下就是消费者了。这赋予了美国零售商无比强大的议价能力,只要零售商愿意,甚至可以直接决定游戏业的战争胜负。
比起法律方面的麻烦,零售商还只是小问题。任天堂在日本的所有做法都有不正当竞争的嫌疑,如果说这些罪行在日本还只是属于擦边球的话,在美国就是十年起判最高死刑了。
任天堂要求所有美国第三方的游戏必须由NES独占2年,游戏卡必须交由任天堂生产(在日本,部分第三方可以自行生产FC卡带),每家公司每年最多发行5个游戏,单次订货量也定得很高。
引发最大争议的是任天堂的“平台许可”概念,众所周知,苹果电脑是封闭规格,但是乔布斯从来没说过第三方给苹果电脑制作软件要经过苹果许可,更别提给苹果抽成了——现在苹果手机这套平台生态全都是跟任天堂学的。这就是为什么ATARI当年无法制止其他厂商的垃圾游戏破坏游戏机的声誉,因为硬件平台一旦销售出去,就成为天下公器,限制别人为某平台制作软件显然是违法的,上纲上线的话,这是直接违反了宪法第一修正案。
NOA有传奇律师林肯担任副总裁,当然不会傻到去挑战宪法,因此他们采用迂回的手法达到目的:NES相比FC,增加了识别专用芯片的电路,每个FC游戏卡带都要安装一个防盗芯片,开机后BIOS检测不到芯片就拒绝加载游戏数据。如果其他厂商想要自己的游戏在NES上运行,必须破解芯片的加密算法,这就侵犯了任天堂的知识产权。这也是为什么日本那些带有增强芯片的FC游戏移植欧美版时都被阉割了,因为所有的NES卡带都是NOA生产的,当然不支持厂商自定芯片。
林肯和荒川实还没高兴多久,就得到了TENGEN破解防盗芯片的消息:“我们第三方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,就是对那些自以为是的主机厂商说NO DA!”
ATARI在大崩溃后分裂成两家公司,一家是主机商ATARI,另一家是专门负责游戏开发的ATARI GAMES,ATARI GAMES有一家专门为其他平台开发游戏的马甲公司TENGEN(日语的“天元”,与“吃子”的ATARI一样是围棋术语),TENGEN加入任天堂阵营为NES开发游戏,老板中岛秀和荒川实关系密切,但是这位表面兄弟白天给任天堂做游戏,晚上就着手破解NES防盗系统。TENGEN甚至还把自己伪造成一起官司的被告,通过法院拿到了NES防盗系统的加密算法。
成功破解NES系统的TENGEN很快推出了未经任天堂授权的游戏,其中一个居然是SEGA的《冲破火网》FC版,这还不算,TENGEN反手就把NOA告上法庭,控告任天堂在神圣的自由市场上实行垄断。中岛秀原本是NAMCO的人,被NAMCO派来接管ATARI GAMES,看来NAMCO和任天堂真是天生犯冲。
由于TENGEN无法否认盗版防盗芯片算法的事实,官司最后以任天堂获胜而结束。但是诉讼发生的时机非常不妙,恰好是1988年到1992年,日美贸易冲突的最高潮,美国国内反日情绪高涨,任天堂在游戏业的垄断成了日本鬼子试图控制美国经济的罪状之一,联邦贸易委员会和议会就像闻到血腥的鲨鱼一样围了上来。
好汉不吃眼前亏,任天堂放弃了包括游戏独占在内的部分霸王条款,以低姿态换取美国人民的原谅。美国人民有没有感动不知道,任天堂的对手倒是闻风而动,在美国市场对任天堂展开进攻,其中就包括任天堂的老朋友——SEGA。
相关阅读:
任天堂回忆录:被时代遗忘的先驱者
任天堂时代2:“霸王条款”掌控渠道与任天堂体制的形成
任天堂时代3:任天堂体制下的暗流涌动
作者:孟德尔
专栏地址:https://zhuanlan.zhihu.com/p/8151998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