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年前,这些如今被冠以“油腻”之名的中年大叔们,一个个被家长揪着耳朵拖回家,语重心长地痛斥他们浪费了青春,而今天,他们说那个就是青春。
终于要有比赛了。
在和魔都100℃俱乐部取得联系的半年后,俱乐部创始人之一老吴给我发来一条微信消息:下个星期六有街霸3.3比赛,包皇登基杯。
在街机的全盛时代,这样的比赛在全国大小游戏厅里随处可见,甚至玩家们即兴就能攒起一场,但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。
1987年,CAPCOM的初代《街头霸王》面世,很快被香港人民引进了当地的机铺。在那之前,游戏厅里以单人游戏为主,大众脑海中也还没有什么“对战”的概念。不像今天,游戏和对战这两个词语的含义已日渐趋同,面对同类时的求胜心几乎可以说是大部分游戏存在的伦理基础。
但真正引爆香港街机市场的,是1992年推出的《街头霸王2》。在庙街地下日夜颠倒的机铺里,手握汗涔涔的游戏币的逃学少年把街机围得水泄不通,很多小型机铺甚至干脆把所有机器都换成了“街霸2”,打机的价格也从1元港币迅速涨到了4元。
现在的小孩或许很难想象“街霸系列”在当年有多火。除了各种改编的电影、漫画、广告铺天盖地,1993年还上映了一部经典香港喜剧:《超级学校霸王》。片中众星云集,刘德华饰演巴洛克,郭富城饰演隆,张学友饰演扫把头古烈,郑伊健饰演肯,邱淑贞饰演春丽——不过把春丽的形象改成了更符合大荧幕审美的性感风。
游戏厅有的不只是游戏,还有规则。和今天只要交钱就能无限畅玩的网游不同,不管有多少台机器,游戏厅里永远僧多粥少。每一家机厅都有传说中一枚币玩通关的高手,也有输红了眼不想认的霸杆者,所以玩家们自觉遵守“输了就要让位”的规矩,一旦霸杆就会被列入游戏厅玩家们的黑名单。
1997年香港回归,也把街机文化带入了内地,比香港晚了整整十年后,内地的街机时代终于到来了。烈火是上海最早入局这项生意的机厅之一,那时候老板40岁,瞅准了赚钱的机会,一口气开了这家几乎是上海最大的街机厅,取名“烈火”。赚钱,是那个时候所有人心中的信念,情怀则是后来的事了。
机厅里没有时间,防水布遮死了窗户透进来的光,钟表等计时工具是机厅大忌。在拍摄这次街霸3.3比赛时,我和摄像师想找一个钟表拍时间的变化,在里面兜兜转转最后才反应过来,怎么可能在机厅里找到钟表?在这里,唯一衡量时间的标准就是游戏,苦战总是漫长,胜利转眼即逝。
与街机在香港的发展轨迹不太一样,在内地,因为同时期“古惑仔”文化的一并流入,格斗游戏在青少年中造成的“不良影响”很快引起了社会各界注意。
当时的主流价值观中,机厅变成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的邪恶东西。尤其是对学校老师和家长来说,那里就是小混混的聚集地,几乎没有哪个夜晚不出现恶性的打架斗殴事件。而未成年人是祖国的花朵,必须想尽办法让他们远离。
事实上,街机在内地只兴盛了短短几年时间。如果说执法部门的种种突击检查让机厅屡受重创,那网游的出现则彻底宣告了街机作为一种流行娱乐方式的死亡。用这次街霸3.3比赛冠军“烈火最强草”的话来说,“人是一点一点变少的,以前吃完晚饭过来,全是在排队,后来发现每次都少那么几个,再后来就真的没有人了”。
时至今日,再走进烈火这样的街机厅,里面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年“不良少年们”聚集的乖戾气息。
一个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坐在机器前面,只有KO能给他们疲劳的神经带来一点刺激。他们可以大大方方地玩,但不会再玩到通宵了。夹着公文包走出机厅,他们还要继续成人世界中自己的职业和角色,那跟学业不同,是无法逃避的。
想得更多一点的人,则试图从电竞产业中分一杯羹,于是就有了“魔都100℃”这样的格斗游戏和主机电竞俱乐部。创始人都是从小在烈火打游戏长大的,比起网游里面五花八门的设置和商品,他们更喜欢街机纯粹靠反应和策略来战胜对手。
当然,俱乐部并不只是为了怀旧,毕竟老式街机的时代已经不可争辩的过去了,他们希望在电竞世界里靠主机游戏搏得一个位置。今年夏天,俱乐部的玩家就去美国参加了EVO2017世界级的比赛,作为街机的发源地,那里的主机游戏发展很快。
在离开上海的飞机上,我又想起偶遇烈火老板时的场景,他正拿着螺丝刀修理一台赛车机,虽然面色和蔼,但不愿出镜采访的态度没有半点商量。听说香港的街机厅如今还是通宵24小时营业时,他很惊讶地重复确认了好几遍,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我想那一刻他心里一定想了很多。
二十年前,这些如今被冠以“油腻”之名的中年大叔们,一个个被家长揪着耳朵拖回家,语重心长地痛斥他们浪费了青春,而今天,他们说那个就是青春。
输了就认,街机少年们长大后发现,这句话也适用于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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